砍断的手(2)

豪夫童话 时间:2018-08-26 手机网站


我思考着是否应该彻底否认。可是,当我透过半掩的门看到房东和几个熟人时,我想他们一定会出来反驳我。因此,为了不至于把事情弄得更糟,我决定不说谎,承认东西是我的。法院的人要我跟他走一趟,他把我带进一幢大楼,我马上认出这是监狱。他把我关在一间牢房里。

我孤零零地关在里面。想起往事,我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可怕。我不断地想着我已经杀了人,虽然我不是故意的。当然,我也不能隐瞒,是金钱的光泽耀花了我的眼睛,否则,我也不会如此盲目地落入圈套。我被关押两小时后,又被带出了牢房,走下几级楼梯,来到一间大厅里。厅里有一张长方形桌子,桌上铺着黑布,周围坐着十二个人,大多是老人。大厅的两旁摆着几排长凳,坐满了佛罗伦萨的显赫人物。高处的楼厢里,拥挤地站满了观众。当我走到铺着黑布的桌子前面时,一个脸色阴沉忧伤的人站了起来,他就是总督。他对周围的人说,作为父亲,他不能亲自审理这件案子,这次他让年纪最大的议员审理。这位年纪最大的议员是一个老人,至少也有九十岁。他弯腰曲背地站着,两鬓斑白,但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。他声音洪亮、清晰。他问我是否承认杀了人。我请求他听我的申辩,然后无所顾忌地大声谈起我所做的事和我所知道的一切。我看到,总督在听我说话时脸色一会儿红,一会儿白。我刚说完,他马上站了起来,愤怒地咆哮着。

“怎么?讨厌的家伙!”他对我大喊大叫,“你谋财害命,犯下了弥天大罪,现在又想嫁祸于人?”

议员叫他停止讲话,因为他已经主动把权力让给了他,而且,也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我是谋财害命,因为正如总督自己所说,死者什么东西也没有被偷掉。是的,他还有话要说,他要求总督必须说明他女儿以前的生活情况,因为只有这样,才能判断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。接着,他宣布休庭,等总督交出死者的书信后再做出判决。

我又被送回监狱,在这里度过了悲惨的一天。我怀着热切的希望,但愿死者和披红斗篷的人之间的关系能显露出来。第二天,我满怀希望地走进法庭大厅。桌上摆着好几封信。老议员问,这些是不是我的笔迹。我仔细地看了一下信,发现信上的笔迹和我收到的两张纸条上的笔迹一样。我向议员们说明了这个情况,可是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。议员们说,这两样东西都是我写的,因为信上的签名是一个让人难以辨认的Z字,这恰恰是我名字的起首字母。这些信里充满着对死者的威胁,对她即将举行的婚礼提出了警告。

总督关于我的人品的陈述似乎特别离奇,这一天,他们对我更加不信任,更加严厉了。我认为他们一定可以在我的房间里找到那些纸条,并要求他们拿出来,以便为自己辩护。可是他们说已经搜查过了,什么也没有找到。审讯结束时,我的希望完全落空了。第三天,我又被带进大厅,他们向我宣判,说我犯了故意杀人罪,被判处死刑。我的一切完了。我抛弃了人间那么珍贵的一切,远离家乡,然而在我风华正茂时却要无辜地死在刀斧之下!

这是个决定我命运的可怕的日子,晚上,我孤孤单单地坐在牢房里。我的一切希望都破灭了,我只想到死。忽然,我的牢门打开了,一个人走进来,他不声不响地打量我很久。

“察菜科斯,我又把你找到了,是吗?”他开口说。

牢房里灯光暗淡,我没有认出他来,可是,他的声音唤起了我对往日的记忆,他是瓦勒狄,是我在巴黎求学时认识的少数几个朋友中的一个。他告诉我,他是偶然来到佛罗伦萨的,他的父亲是这里的头面人物。他听说了我的事情,因此过来看看我,另外也想听我说说怎么会犯下这么严重的罪行的。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。他听了十分吃惊,于是要求我把一切都讲给他听,他对我说,他是我唯一的朋友,别让他从这里离开时带走一句谎话。我对他发了一个重誓,保证说的全是真话。我说,我只犯了一个错误,就是被金钱的光泽迷住了眼睛,没有能够识破陌生人的花言巧语。

“那么你根本就不认识比安卡?”那人问。

我向他保证,从来没有见过她。瓦勒狄告诉我,总督急于要法庭对我做出判决,这就意味着这件事里深藏着一个秘密。现在,城里谣传,我和比安卡早就认识,因为她要和另一个人结婚,我为了报复,就把她杀了。我说,这个罪名加在披红斗篷的人身上倒完全合适,可是我拿不出证据证明他参与了这桩杀人案。

瓦勒狄流着眼泪拥抱我,答应尽力为我奔波,至少也要设法救我的命,我已经不抱多大的希望,可是我知道,瓦勒狄是个聪明的人,又懂法律,他会想一切办法救我的。我在惶恐中度过了艰难的两天。最后,瓦勒狄又来了。

“我带来了安慰,虽然是一种痛苦的安慰。你的命保住了,并可获得自由,但必须砍掉一只手。”

我十分感动,连忙感谢他的救命之恩。他对我说,总督十分固执,他不答应重新审理这个案子。可是,为了显得公正,他终于同意,如果在佛罗伦萨的历史上找到一个类似的案件,那么,对我的判决就可以跟那个案件的判决一样。我的朋友和他的父亲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在古书堆里翻阅,终于找到了一个完全一样的案件。它的处分是“斩断犯人的右手,没收他的财产,把他永远赶出国门”。这也成了对我的处分,我必须挨过这一痛苦的时刻。我把手搁在市场的砧板上,被砍了一刀,一股热血喷涌而出,这种可怕的景象,我就不细细描述了!

瓦勒狄把我接到他的家里,我就住在那里,等我伤口愈合后,他又慷慨地送给我旅费,因为我辛苦赚来的钱都被法院没收了。我离开佛罗伦萨,来到西西里岛,再从那里搭乘我所找到的第一艘海船回到了君士坦丁堡。从前我交给朋友一笔钱,托他保管,现在我把希望全寄托在这笔钱上了,我还请求他让我在他那里住下。可是,他却问我,为什么不住在我自己的房子里。我一听,惊讶得目瞪口呆!

他告诉我,一个陌生人以我的名义在希腊人住宅区买了一幢房子。陌生人还对周围的邻居说,我不久就要回来了。我和我的朋友马上到那儿去,受到了熟人们的热情接待。一位老商人交给我一封信,那是替我买房子的陌生人留下的。

我打开信,念道:“察菜科斯!有两只手愿意不停地为你操劳,你就不会感到失去了一只手。你所看到的这幢房子里的一切财物都是你的。每年都会有人给你送上足够的钱财,你将成为那里的大富人。但愿你能原谅一个比你更加不幸的人!”

我能猜到这是谁写的信。那位商人在回答我的问题时也说,这是个陌生人,看上像法兰克人,身披一件红斗篷。我心里明白,那个陌生人并没有完全丧失良知。我看到房子里一切都布置得尽如人意,还有一间房间里堆满货物,它们比我以前的货物更漂亮。

从那时起,整整十年过去了。我多半是由于老习惯难改,并非由于需要,又踏上了经商的旅程。然而我永远不再踏上那个使我遭到不幸的国土。我每年都收到一千枚金币。我很高兴地知道,那个不幸的人很高尚,虽然如此,他还是难以买走我心灵上的苦恼,因为比安卡被杀害时的惨状始终浮现在我的眼前。

希腊商人察莱科斯讲完了故事。大家听了都很同情他,尤其是那个陌生人显得更激动,他深深地叹息了几声。穆莱似乎觉得自己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。他们对这个故事还谈了很久。

“那个人使你失去了一只手,甚至使你的性命也有危险,难道你不恨他吗?”陌生人问。

“以前,有一段时间,”希腊人回答说,“我的心也向上帝控告,控告他给我带来了苦难,毒害了我的生命。可是我又在对天父的信仰中找到了安慰。这个信仰要我去爱我的敌人,也许他比我更加不幸。”

“你是一个高尚的人!”陌生人大声说,他激动地跟希腊人握了握手。

卫队长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,他神色忧虑地走进帐篷,告诉他们,不能在这里休息,因为这里常常是商队遭到袭击的地方。而且,据守卫反映,他们已看到远处有一些骑马的人在活动。

商人们听到消息后十分惊愕。陌生人塞利姆对他们的惊慌失措感到奇怪,说他们装备精良,足能对付一些阿拉伯的强盗,根本用不着害怕。

“是的,先生!”卫队长回答说,“如果真是这样一群草包,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地睡觉。可是最近,可怕的奥尔巴桑又出现了。对他,可得要多加小心。”

陌生人问起奥尔巴桑是什么人,老商人阿赫迈德回答说:“对这个奇怪的人众说纷纭。有的说他是一个超人,可以一下子战胜五六个人;有的说他是个勇敢的法兰克人,因为遭到不幸才来到这里;不管怎么说,有一点是肯定的,他是个臭名远扬的强盗和小偷。”

“你可不能这么说,”商人中有位名叫勒察的反驳道,“他虽然是个强盗,却是个高尚的人,我可以拿我弟弟的遭遇作为例子,说明他的确是这样的人。他把他的人马训练成一支守纪律的队伍,只要他在沙漠上走动,别的队伍就不敢出头露面。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抢劫,只是向商队收取保护费。向他交过费的人,就不会受到伤害,因为奥尔巴桑是沙漠的主宰。”

旅客们正在帐篷里议论纷纷,可是布置在营房周围的警卫开始惊慌不安起来。远处,半个小时路程的地方,出现了一大群全副武装的骑手,他们好像径直朝营房奔来。有一个警卫走进帐篷,通告他们可能会遭到袭击。商人们商量该怎么办,是冲向他们还是严阵以待。阿赫迈德和另外两个年迈的商人主张防守,火爆性子的穆莱和察莱科斯主张迎战,他们要求陌生人赞同他们的意见。陌生人却若无其事地从腰带里抽出一块绣有红星的小蓝布,他把蓝布绑在一支长矛上,吩咐一个奴隶把长矛插在帐篷上。他说他敢用生命担保,那些骑手只要看到这个信号,就会平静地绕道而过。穆莱不相信,但一个奴隶还是把长矛插在帐篷上了。这时,帐篷里的人都拿起了武器,紧张地等待着,准备与那些骑手厮杀。那些人好像看到了帐篷上的信号,他们突然改变了方向,绕过营房,向远处奔去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旅客们惊讶地站在那里,一会儿看着骑手的背影,一会儿看着陌生人。陌生人若无其事地站在营房前,眺望着远方。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。穆莱终于打破了沉寂,大声说:“神通广大的陌生人,你究竟是谁?你只用一个信号,竟然制服了沙漠上野蛮的狂徒。”

“你可是过高地评价了我的本领,”塞利姆·巴鲁赫说,“我是从监禁我的地方逃跑时带走这个信号的。我自己也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,但是我明白,谁在旅途上带上它,谁就会受到有力的保护。”

商人们都向陌生人道谢,称他为救命恩人。那些骑手确实是人数众多,商队是很难长时间抵挡他们的。现在,大家可以放心地休息了。当夕阳西下,晚风掠过沙漠时,他们又出发了。

第二天,他们走到离沙漠的尽头大约只有一天路程的地方安营休息。旅客们又聚在帐篷里,商人勒察说:“昨天我对你们说过,可怕的奥尔巴桑是个高尚的人。今天,请允许我用我弟弟的遭遇来证明这一点。我的父亲是阿卡拉的法官,他有三个孩子。我是老大,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。我二十岁那年,被我的叔叔叫了去。他让我继承他的遗产,条件是必须留在他身边,直到他去世。可是他一直活了很久,直到两年前我才能回到家乡,所以根本不知道我的一家遭到何等可怕的命运,仁慈的真主又是怎样改变了这种命运。请听我讲一讲援救妹妹法特迈的故事吧。”